????如果沒有他們,我的生活將還是像危房那樣無望。
????我永遠(yuǎn)感謝他們,是他們讓我知道,雖然我家很窮,媽媽有病,國家也不曾遺忘我們。
????故事從我小時候說起吧。我家住在烏蘭察布豐鎮(zhèn)張家灣,我的村子很小,只有幾戶人家,沒有草原,沒有駿馬。村子和幾塊農(nóng)地被包在大山中,它之中大部分是危房,而我們家,是“最危的”之一。三間黃土房,一個小院子,為數(shù)不多的一點磚用來壘了個門亭,房間黑洞洞,小塊的玻璃碎了好幾塊,都是父親和母親打架時砸碎的。
????父親比我大49歲,精神病多年的母親比我大36歲,他們都是農(nóng)民。家里很窮, 只有一頭驢和十幾只羊,幾畝地種玉米土豆,幾乎整年都吃素。土豆在春天長芽, 甚至結(jié)出雪白的“小土豆來”,也只能吃下去。我一年幾乎不會買衣服,父母永遠(yuǎn)灰頭土臉,就是這樣過日子,借錢也還是常事。小時候,父母常常為了還親戚們的錢而大打出手。父親是個窮農(nóng)民,卻火氣大,脾氣不好,和母親吵架后總是賭氣睡在地上,還大罵不止。我嚇得跪在炕上大哭。房頂那么低,外公當(dāng)年吊的那張塑料布早已如農(nóng)村孩子的肚皮一樣臟,塵土掛在蜘蛛網(wǎng)上拖下來,天羅地網(wǎng),撲向我。我所有的叛逆都催生在那間危房里,我荒涼的、畸形的家庭里。
????母親患有精神病,雖然生了我這個女兒后比從前正常了些,但還是會不時發(fā)作。她的情緒不穩(wěn)定,經(jīng)常莫名狂笑,再平常不過的小事都能讓她受刺激,她極少洗衣服打掃衛(wèi)生,所以我那時真像個小乞丐一樣骯臟。
????我的童年像危房一樣破舊。
????那時候,我多么渴望有一間嶄新的房子,夏天雨水不會沿著電線跑,冬天墻縫里不會鉆進(jìn)船頭大的風(fēng),我刷鍋時土坷垃不會突然從房頂?shù)粝聛?,太陽能痛快地照耀在我家墻壁上,嚇走最后一點霉味……我的痛苦、我的無奈將永遠(yuǎn)留在危房里, 我將有新的生活,可是這所“夢之屋”在哪里?
????我開始失眠,焦慮,經(jīng)常一個人在院子里來回狂奔,希望能找到一個出口,可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,院兒里還只是一頭瘦驢和幾只羊。父母爭吵不斷,貧窮的生活讓他們脾氣越來越惡劣?!斑@日子不過了,死呀都!”摔盆打碗,父親經(jīng)常說不要我和母親了,“滾,跟著你那個瘋媽,湊合人家過什么過,不過了!”我忘不了十歲那年冬天,父親用鐵鍬把我和母親趕出了家門,內(nèi)蒙古零下20度的冬天,寒風(fēng)凍住了淚水,我的眼睛都睜不開。
????我最絕望的時候,村主任踏進(jìn)了我們家門。他說國家打脫貧攻堅戰(zhàn)呢,說我家是貧困戶,國家要幫助我們發(fā)展生產(chǎn),把日子過囫圇了:“國家要扶貧你們兩頭牛, 快點兒準(zhǔn)備準(zhǔn)備吧!貧困戶都有!”村主任當(dāng)時已經(jīng)六十多歲了,他身體并不好, 卻管著兩個村。村里還來了扶貧工作隊和第一書記,那段時間,他們每天忙于宣講政策,查問記錄我們這些貧困戶的資料,經(jīng)常奔走到深夜。
????可是,就算是這兩頭牛只需我們出一少部分錢也要五千元,父親犯了難,只好找外公和表哥借,外公很高興,拿出了他攢的社保,幸好表哥也很痛快。就這樣,我們家第一次又有了牛。
????這實在是重大的改變。兩頭小黃牛雖然不是很大很健壯,但卻是我們家全新的希望。父親非常開心,他已經(jīng)快六十歲了,卻似乎突然年輕起來,每天早上七點就起來喂牛,小牛是新來的還不能出群,只能在家里喂著,父親每天清理完牛圈還要下地勞動,經(jīng)常飯都顧不上吃。他真的非常辛苦,但臉上的笑容卻漸漸多了起來,脾氣也越來越小。
????終于到了秋天,小黃牛長開了腰身,它們毛皮光滑,眼神黑亮,跑著跑著就會蹦起來,是那么矯健可喜。村里人都說,政府給那么多貧困戶送了扶貧牛,卻只數(shù)我們家養(yǎng)的欠活 ( 喂得好 )。
????第二年,一頭母牛懷孕了,我們?nèi)曳浅i_心,雖然饑荒(欠人家的錢)還沒有還上,但希望隨著太陽一天天照耀著我們家、照耀著我們的村莊。
????有一天,來了幾個鄉(xiāng)干部,他們帶了很多彩印的小本子,在村主任家挨個給村民們發(fā),我翻開我家那本一個,原來是《精準(zhǔn)扶貧》計劃普及手冊,一本小書幾乎全是彩頁,條款寫得很詳細(xì),雖然我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記不清了,但當(dāng)時我站在村主任家門口, 抬起頭看向遠(yuǎn)方的山,熱淚盈眶。
????日子真的越來越好了,我們家漸漸吃上了肉,吃上了蔬菜甚至還有水果。這是我們想都沒有想過的。我家雖然曾經(jīng)很窮,媽媽患有精神疾病,村里很多人看不起我們家,但我家并不是在祖國之外,這是祖國告訴我的。
????更大的幸福在那年冬天來臨了。那天早上,村主任忽然踏進(jìn)我們家門,他帶來了一張合同,那是要給我家蓋房子的合同。
????春天,凍土消融,工程真的開始了,村民們把自家門口木欄桿圍的菜園子率先拆掉讓出了大片空地,挖掘機(jī)挖開大坑,速度飛快,沒幾天地基就打好了。工人全是外省的,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話,可活干得非常急流(利落)。村民們喜歡看他們干活,他們也很樂于搭話,我每天跟著母親也去看。前所未有的純磚房子很新鮮, 成排的扶貧房有生命般成長起來、健壯起來。
????那段時間母親異常開心,病了多年的她居然戴起了紅頭巾,少女一樣快活。
????到了夏天,四排扶貧房就已經(jīng)要上瓦了。它們整整齊齊,像桃花源中寫的那樣“屋舍儼然”。村主任說我們的家在前排第一間,我趴在黑洞洞的窗臺往里望,里面很寬敞,大梁雪白,墻壁堅實。父親說這就是我們的新家,我有點不敢相信。太陽明艷艷地照在我的臉上,亮而暖,這時我忽然發(fā)現(xiàn),以前那種巨大的痛苦感已經(jīng)隨著“精準(zhǔn)扶貧”遠(yuǎn)去多時了。
????危房改造,改造出來的是一個新村子,是一個個新的開始,更是對我家的拯救。臘月里,天氣很冷,父親租了一輛鐵皮車,開始搬家。整車的舊柜舊桌,老房被逐漸搬空,很多年久的東西暴露出來,二十年前的舊鏡子依然完整,母親剛嫁來時弄丟的梳子長滿塵埃,我小時候的玩具娃娃只剩一個頭,大伯生前用的羊毛剪還在, 靜靜包在黑布里……太陽照進(jìn)來,漫天塵土,回憶紛飛。
????新的生活開始了,現(xiàn)在,兩頭大牛已經(jīng)生下了兩頭小牛,我們家買了冰箱,洗衣機(jī), 甚至還有空調(diào)。父母不再天天吵架,我也不會動不動就哭泣,我今年十六歲,我也許還不知道未來會怎么樣,但我有勇氣去面對。這個勇氣是國家給的。
(曉角 推薦單位:中國作家協(xié)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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